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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正所谓“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”。
对于欧阳博与钱伯道二人而言,他们虽然是赵俊臣的府中幕僚,但如今受命辅左于霍正源,那霍正源就是他们的临时幕主。
这般情况下,霍正源遇袭就是他们心中的头等大事。
更何况,江正乃是他们素未谋面的同僚,现在更是身受重伤、生死未卜,他们理应是第一时间赶去探望、表达关切。
所以,即便是没有霍正源的吩咐,他们也会立即抛下手头的一切事宜,直接奔赴南京。
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,他们竟是寻不到第三位幕僚郭敏了。
当欧阳博与钱伯道二人收到消息之际,时间已是下午申时,考虑到苏州与南京相距不远,若是他们立即出发、连夜赶路,那就可以赶在明早之前抵达南京,与霍正源尽快汇合。
反之,若是因为等待郭敏而耽误了时间,那他们也许就不能赶在傍晚之前离开苏州,抵达南京的时间也将会拖延到明天下午。
这样一来,里外里就是相差了大半天时间。
局势紧迫之下,这些时间足以是耽误许多大事,也足以是决定许多大事。
所以,发现自己等人寻不到郭敏的踪迹之后,欧阳博与钱伯道皆是心急如焚。
“这个郭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平日里神神秘秘也就算了,平常不需要他帮忙的时候,净看他在眼前晃荡,但真正需要他的时候,反而是寻不见他了!他若是有事需要离开,为何连一声招呼也不打?咱们究竟要去何处寻他?”
欧阳博心情急躁之下,有些失去了冷静,评价郭敏之际也就有些不客气。
欧阳博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做事干练,所以脾气也急,最是看不惯别人拖延与耽误。
另一边,钱伯道稍稍犹豫了一下,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:“其实……关于郭敏的此时去向,鄙人倒也大致可以猜到一些……”
欧阳博一愣之后,连忙追问道:“哦?郭敏究竟身在何处?你为何不早说?咱们现在就派人去寻他!”
钱伯道的表情则是愈发尴尬,支支吾吾的解释道:“欧阳先生你也知道,鄙人受赵阁臣之命,负责辅左霍大学士处理一切账目收支之事,而那位郭先生自从抵达苏州之后,就一直是神神秘秘的,从鄙人这里屡次支走大笔钱财,却从来不愿意解释自己为何要支走大笔钱财……再考虑到他兄长郭汤与赵阁臣有旧仇,他本人则是投靠赵俊臣不久,所以鄙人有些不放心,就曾是在他又一次支走了大笔银子之后,偷偷跟踪了他的行踪……”
听到钱伯道的刻意解释之后,欧阳博当即是眉头再次紧皱,看向钱伯道的目光也是格外严厉。
钱伯道的这种做法,说好听点是谨慎忠心,说难听点就是猜忌同事、监视同事,可谓是性质严重。
欧阳博大致可以猜到钱伯道的心中想法,此人乃是赵府之中的老账房了,在赵俊臣扩大幕僚团队之前,此人就是赵府之中地位仅次于苏西卿的西席与掌帐,也一向是自诩为忠心耿耿的老资格。
所以,钱伯道大概是认为,自己有义务帮助赵俊臣监视郭敏这个可疑份子,所以才会自作主张的跟踪监视。
欧阳博完全没有顾忌钱伯道的老资历,当即是厉声指责道:“湖涂!你难道以为霍大学士与我就不知道郭敏的行事神秘?但为何我们二人就从来没有暗中监视他?因为霍大学士与我皆是清楚,郭敏是受赵阁臣指派了秘密任务,赵阁臣也愿意相信他,那咱们就应该信任赵阁臣的判断,不可以随意猜忌他,更不可以随意跟踪他!
否则,说不定就会影响到郭敏的秘密任务,甚至还可能泄露赵阁臣的秘密计划!钱先生,我知道你是赵府的老资历,也一向是对赵阁臣忠心耿耿!但类似于这种事情,还望你往后再也不要自作主张了!关于你这一次的表现,我会向霍大学士与郭敏二人隐瞒,以防他们对你心存偏见,但也会如实禀报于赵阁臣,交由赵阁臣评断!”
听到欧阳博的这般指责,钱伯道苦笑点头,不敢再有任何反驳。
而欧阳博稍稍一顿之后,又问道:“那……你认为郭敏现在正在何处?”
钱伯道答道:“我两次暗中跟踪于他,发现他每次都会绕着圈子前往城东一家名叫‘海宇商会’的店铺,那家店铺我也亲自进入看过,店内所售之物皆是西洋的稀罕特产……若是不出意外,郭敏现在还是去了那里!也唯有前往那家店铺的时候,郭敏才会刻意隐瞒行踪。”
欧阳博目光一闪,点头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立刻派人动身,也绕几个圈子,秘密赶往那家‘海宇商会’,尽快联系郭敏,向他通报消息,让他尽快赶回来与咱们一同奔赴南京。”
钱伯道一愣,问道:“咱们就这样直接联系他,难道不就怕影响他的秘密任务了?”
欧阳博瞥了钱伯道一眼,表情也是愈发不满,解释道:“当你跟踪他发现了‘海宇商会’这个地方之后,他的秘密任务就已经出现了失败与泄露的风险!所以,咱们派人直接联系他,就是想要让他明白,‘海宇商会’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,提醒他尽快放弃这个地方,防止被更多人发现痕迹,也提醒他今后应该愈发谨慎的隐蔽行踪,不能再让人随意跟踪!”
钱伯道恍然,连忙点头道:“那我现在就去安排!”
为了弥补过错,钱伯道此时表现格外积极,立刻就起身行动了起来。
看着钱伯道的离去背影,欧阳博忍不住缓缓摇头,也趁机寻来了纸笔,开始向赵俊臣写信通报消息。
*
就正如钱伯道的猜测一般,郭敏此时正在“海宇商会”店内的一处隐蔽房间之中,与“海宇商会”的大掌柜左丘慈进行接触。
这个左丘慈面貌怪异,五官轮廓极深、鼻子又挺又大、头发与胡须黑短粗卷、眼睛则是呈灰色,乃是一位中荷混血儿。
至于“海宇商会”大掌柜的身份,也只是这个左丘慈在明朝境内的伪装,他的真实身份是南洋某支着名海盗船队的重要头目,在南洋各路海盗之中人脉广阔,还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保持着密切关系。
而郭敏在投效赵俊臣之前,也曾经是此人在明朝境内的商业合作伙伴。
三个多月时间之前,郭敏奉命代表赵俊臣与左丘慈进行接触,向左丘慈提出了一场大交易。
这场大交易极为重要,甚至可以影响到整个南洋的未来局势,所以左丘慈不敢擅自做主,就出海奔赴南洋联系各路海盗、以及荷兰东印度公司,也是前两天才刚刚从海外归来。
郭敏得知了左丘慈归来的消息之后,就迅速赶来这里与左丘慈相见了。
两人相见之后,左丘慈依然是态度豪放,一边是哈哈大笑,一边是热情拥抱了郭敏,让郭敏极不适应。
好不容易才挣脱了左丘慈的拥抱之后,郭敏就迅速退步拉远了距离,开门见山的问道:“左丘大掌柜,距离你我二人上次相见已有百日之久,却不知你这段时间行程是否顺利?还有咱们之间的那场交易,你的幕后老板是否同意合作?”
左丘慈很清楚郭敏不喜欢拥抱贴脸的海外礼节,但他每次见到郭敏之后依然会强行这样做,就是为了让郭敏感觉不适应,然后就可以在谈判之际占据上风。
见郭敏直奔主题之后,左丘慈看似粗豪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狡狯之色,嘿嘿笑道:“坐下谈话!咱们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很多,坐下谈话!”
说完,左丘慈就拖来了一张椅子,按着郭敏坐在椅子上,而自己则是坐在了郭敏的身侧,双方距离太近,依然是让郭敏深感不适应。
左丘慈再次嘿嘿一笑后,道:“郭老板好大手笔!这段时间以来,鄙人不在明朝境内,但郭老板也不等合作达成,就数次前来这里联系,投掷重金收买我们这些海外之人袭击了明朝商贾的远洋舰队,让明朝商贾们皆是损失惨重,也就变相加速了那位霍大学士组建远洋舰队的进程……看样子,郭老板很心急啊!”
郭敏眉头一皱,他也是商场老手,自然是明白谈判合作之际总是心急一方更吃亏。
所以,郭敏当即就摇头否认了左丘慈的说法,缓缓道:“心急……不至于!只是我闲着也是闲着,又随时可以支配大笔钱财,所以就想在合作之前,稍稍测试一下你们的实力罢了!若是你们的实力不像是传说中一般强大,那咱们也没必要合作下去,对不对?”
左丘慈反问道:“那……郭老板认为,我们的实力如何?是否值得长期合作?”
郭敏点了点头,道:“实力确实不错,至少是妥善完成了任务!我这段时间先后五次收买你们袭击明朝商贾的远洋船只,而你们最终成功了三次……考虑到茫茫大海上搜索船舰不易,也算是差强人意了!”
左丘慈并不介意郭敏这般似褒似贬的评价,反而是底气十足的说道:“实际上,我们的实力远要比郭老板想象中更为强大!还望郭老板知晓,当鄙人把赵阁臣想要秘密合作的消息通报于南洋各方之后,不仅是已经有二十余家实力强大的南洋海盗表态愿意合作,更还直接惊动了一位大人物。”
“哦?是哪位大人物?”
左丘慈表情郑重的答道:“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吕特总督!他对与赵阁臣合作的事情很感兴趣,甚至还想要亲自约见赵阁臣、当面详谈合作事宜!郭老板你也许不知道这位吕特总督的能耐,他麾下拥有超过一百五十艘商船、四十艘战舰、五万名雇员、以及一万名佣兵军队……与这位吕特总督相比,不论是我们这些南洋海盗,那是那个台湾郑家,就是这个罢了……”
谈及这位吕特总督之际,左丘慈满脸敬意、一直竖着大拇指,再提及台湾郑家之后,左丘慈则是表情不屑,又竖起了小半截小指。
说到这里,左丘慈更是狐假虎威、得意洋洋,炫耀道:“所以,只要你们赵阁臣表现出足够诚意、得到了吕特总督的全力支持,他将来在南洋境内的任何行动,就皆将是事半功倍、轻而易举!”
说到“诚意”二字,左丘慈加重了语气。
很显然,那位吕特总督也向赵俊臣提出了一系列的条件!
闻言之后,郭敏不由是心中一惊。
他万万没想到,自己竟然这般顺利就联系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。
但随后,郭敏又摇头冷笑道:“一百五十艘商船、四十艘战舰、五万名雇员、以及一万名佣兵军队……确实是不容小觑,但说他是什么大人物,就过于夸张了吧?
我们赵阁臣当初指挥陕甘战事,随意就可以调动几十万兵马,也一举消灭了十余万强敌,而且赵阁臣还掌控着明朝国库,经手上千万两银子的收支,稍稍动些心思,就可以影响到明朝境内上万万百姓的生计……如果这位吕特总督也算是大人物,那我家赵阁臣又算是什么?是我汉族的天上神仙?还是你们所信奉的耶稣上帝?”
这世上的所有交易谈判,本质上就与在菜市场买菜没有任何区别,讨价还价之际总是需要贬低一下对方。
左丘慈也不介意郭敏贬低吕特总督、抬高赵俊臣,但听到郭敏竟然把赵俊臣比作耶稣上帝之后,则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。
很显然,左丘慈虽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海盗,但也是一位渴望救赎的上帝信徒——在西方文化之中,这两者并不冲突。
于是,左丘慈冷笑一声后,道:“在明朝疆土,自然是那位赵阁臣实力更强,但南洋……就是由吕特总督说了算!那位赵阁臣在明朝疆土之中再是如何权势滔天,对于南洋各国也是鞭长莫及,只能仰仗吕特总督的鼻息。”
若是平常时候,郭敏已经被左丘慈这套说辞给唬住了,但经过赵俊臣的提点之后,他已经非常清楚那个看似强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真正底细。
简而言之,外强中干罢了。
所以,郭敏同样是冷笑不断,道:“荷兰东印度公司再是如何强盛,也还是需要依托于荷兰本国的国力,一旦是荷兰国开始逐渐衰落,这个东印度公司也就是无根之木、无水之萍罢了!
而据我所知,荷兰国近年来可不仅仅是逐渐衰落这般简单,因为输掉了荷法战争与英荷海战,它的势力范围正受到英法二国迅速蚕食,甚至还有亡国之忧!这般情况下,东印度公司又可以强盛多久?也许再过几年,英法二国就会把触角伸向南洋,而荷兰国已经在西洋本土败给了他们二国,难道就能守住南洋?”
其实,郭敏也完全不懂西洋各国的局势变化,他甚至无法分辨清楚荷兰、英吉利、法兰西这些国家的区别,他此时只是重复赵俊臣教给自己的那些内容。
但郭敏很清楚,自己的这般表态一定可以唬住左丘慈。
顿了顿后,郭敏再次冷笑道:“所以,我们赵阁臣的强大,乃是稳如泰山、长久无忧的强大!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强大,则是朝不保夕、隐患重重的强大!所以,赵阁臣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合作,不仅是互有所求,更还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有求于我们赵阁臣更多!
我还想提醒左丘大掌柜,我家赵阁臣的选择余地远远大于你们,既可以选择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,也可以选择台湾郑家,还可以投掷重金拉拢一批海盗单干,甚至……可以想办法联系英法二国,邀请他们提前进入南洋!
而你们荷兰东印度公司,却不似赵阁臣一般有选择余地,也不似赵阁臣一般可以耐心等待!在失去荷兰本土的支持之后,荷兰东印度公司如果还想在英法二国的觊觎之下守住南洋势力范围,就只能依仗明朝的支持、尤其是赵阁臣的支持!那位吕特总督必然是很清楚这一点,所以才会积极回应赵阁臣的合作提议,对不对?”
郭敏的这一番话,显然也是夸大其词,比如说赵俊臣的明朝官场地位,就绝对不是稳如泰山。
但左丘慈乃是化外之民,就算是汉语再是如何熟练,也不会清楚赵俊臣的实际情况。
而且郭敏虽然不理解西洋各国局势,但他很清楚人性!在郭敏看来,在荷兰本国迅速衰落之际,像是荷兰东印度公司、以及像是左丘明这样接受荷兰东印度公司庇护的海盗们,现在一定是惶惶不安、无所适从,而自己只需是直接挑明这一点,就可以在谈判期间彻底占据上风。
这也是赵俊臣传授给郭敏的谈判策略。
果然,听到郭敏直击要害的分析之后,左丘明就不由是气势落入了下风,表情变幻不定、沉默良久不语。
而郭敏则是老神在在的笑道:“罢了,争议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,咱们还是继续商议合作之事吧!对了,你刚才说,只要赵阁臣表现出足够诚意、就可以获取那位吕特总督的全力支持,却不知……那位吕特总督想要怎样的诚意?”
左丘慈稍稍思索片刻后,答道:“赵阁臣主要是提出了三项合作内容,其一是劫掠所有明朝商贾的远洋船只,除了东南巡阅使衙门所组建的那支远洋舰队之外,不再与任何明朝商贾合作生意;其二是希望我们在南洋各国大量收购粮食运往明朝境内;其三则是想要秘密购买一批先进的船舰与枪炮……
而这三项合作,吕特总督皆已是点头同意了!只要赵阁臣给足了价钱,无论是荷兰东印度公司,还是我们这些南洋海盗,皆是愿意积极配合赵阁臣!但……吕特总督与鄙人的一些海盗同盟,也提出了三项条件,希望赵阁臣可以配合。”
实际上,荷兰东印度公司与南洋海盗们总计提出了十几项条件,但因为郭敏的直击要害,左丘慈不敢咄咄逼人,就擅自删除了那些过于苛刻、又无关紧要的条件,只保留了三项最核心的条件。
郭敏眉头一皱,问道:“哦?是哪三项条件?”
左丘慈满是诚意的答道:“这三项条件,说起来都不算过分,对于赵阁臣而言更是轻而易举!首先是南洋海盗们所提出的条件……
其实在南洋海盗之中,也存在大批汉人,曾经皆是明朝子民,但他们或者是犯了事遭到官府通缉,或者是失了土地无法维持生计,所以就铤而走险前往南洋沦为海盗……而他们希望赵阁臣可以寻找一个合适时机,安排他们返回家乡故土,尤其是那些遭受官府通缉之人,希望赵阁臣可以想办法赦免他们的罪行。”
左丘慈也知道,这项条件对于赵俊臣而言固然是一件小事,但郭敏并没有资格代表赵俊臣答应,所以就自顾自的提出了后两项条件,道:“另外两个条件,则是吕特总督提出来的,一是希望赵阁臣可以允许荷兰东印度公司进入明朝境内进行贸易,尤其是金银兑换的生意,不能再让葡萄牙垄断了,二是希望赵阁臣可以把一部分明朝流民送往南洋,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与雇佣兵……”
就像是左丘慈的预想一般,郭敏没有资格决定这些事情,还需要询问赵俊臣的意见。
于是,郭敏摇头道:“这三项条件皆不是小事,我需要询问赵阁臣之后才可以给你答复。”
左丘慈早有预料,正想要再说些什么,就突然听到房间外面有人禀报道:“左慈大掌柜,咱们店里来了一位客人,说是有紧急消息想要向郭老板禀报!”
闻言之后,刚才还是老神在在、气势占据上风的郭敏,顿时是表情大变!
自己前来“海宇商行”与左丘慈相见的事情乃是机密,也自以为行踪隐蔽,为何还是被人发现了行踪?
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已经泄露了赵俊臣的秘密计划,郭敏不由是面色苍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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